鐵骨鑄初心，詞心映軍魂

——我的鐵道兵筆墨逐夢與歲月回響
杜曉言

      夜色漫過鐵道兵四師后勤倉庫的圍墻，銀輝如練，輕籠著崗亭的剪影。我伏在那只廢棄的炸藥箱上，借著窗欞漏進的月光，指尖劃過草綠色的子彈箱與軍標烙印，身旁《新華字典》的紙頁早已翻得發(fā)毛起卷，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發(fā)亮。誰曾想，這個只念過七年書、遇生僻字便逐頁查找、反復標注的半文盲，竟能在戰(zhàn)友熏陶與名家指引下，以子彈箱為案、以字典為友，在歌詞創(chuàng)作的天地里，綻放出屬于鐵道兵的別樣華彩。

      1981年的秋天，綠皮列車載著青澀的我駛向軍營。當軍裝披身的那一刻，鐵道兵“逢山開路、遇水架橋”的使命，便在心底深深扎了根。倉庫外，鋼軌如銀色長龍蜿蜒向遠方，穿梭在山河之間；崗亭內，我白日里持槍佇立，守護著后勤物資的安全，聽慣了風吹鋼軌的嗚咽、列車駛過的轟鳴；夜幕降臨，戰(zhàn)友們酣然入夢，我卻對著空白紙頁心生無限向往，總想著把軍營的歲月、鐵道兵的情懷，都訴諸筆墨。同鄉(xiāng)保管員楊哥看我總捧著書愛不釋手，某天換崗時，悄悄把一只報廢的子彈箱搬到我宿舍：“這箱子是軍標材質，厚實穩(wěn)固，美觀的草綠色漆也不硌手，你用來寫字正合適。”這只帶著原木清香的子彈箱，從此成了我最珍貴的“書桌”，承載起我對文字的所有熱忱。
      軍營的日子，因兩位同鄉(xiāng)戰(zhàn)友更添書香暖意。同鄉(xiāng)丁弟酷愛文學創(chuàng)作，總把自己珍藏的詩集、散文慷慨相借，休息時便坐在子彈箱旁，和我逐句品讀、聊作品里的情感與意境；同鄉(xiāng)王弟擅長書畫，常在營房板報上揮毫潑墨，閑暇時便教我琢磨文字的韻律與畫面感，還會用畫筆勾勒出鐵道兵開山修路的壯闊場景，幫我捕捉創(chuàng)作靈感。在他們的朝夕熏陶下，我毅然踏上歌詞創(chuàng)作之路——軍營的鏗鏘、鋼軌的綿長、戰(zhàn)友的深情，都該化作朗朗上口的旋律?？勺R字量的匱乏常讓我卡殼，“磅礴”“鏗鏘”“崢嶸”這類貼合軍營氣質的詞，我總要在字典里翻來覆去查找，用鉛筆在字旁標注拼音、寫下釋義，紙頁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痕跡，有時一個字要反復確認三五遍，才敢落筆寫進歌詞里，生怕辜負了這份對文字的敬畏。
     追夢之路從非坦途，青澀的歌詞總難精準表達心底的情感。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(tài)，給中國鐵道建筑總公司文工團業(yè)務團長、著名歌詞作家許德清先生寫了第一封信。信中，我字斟句酌寫下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困惑，附上幾首拙作，未曾奢望能收到回復。沒想到半個多月后，一封帶著墨香的回信翩然而至——那娟秀工整的字跡里，不僅逐句標注了歌詞的修改意見，還耐心講解“歌詞要貼合旋律節(jié)奏，軍營生活的質樸最打動人”的創(chuàng)作心得，字里行間滿是長輩般的鼓勵與期許。從此，書信成了我們跨越千里的紐帶，一問一答間，歲月悄然流轉十余年。我不知道許老師為我的拙作花費了多少寶貴時間，只知道每一封回信都從未敷衍，哪怕是一個韻腳的調整、一個詞語的替換，他都細致點撥，如春雨般滋潤著我貧瘠的文字土壤，讓我在創(chuàng)作路上少走了許多彎路。
      命運的饋贈接踵而至。當我懷著忐忑的心情，將幾首記錄鐵道兵生活隨想的詩詞習作寄給著名詩人臧克家先生時，竟意外收到了他的親筆回信。先生的字跡蒼勁有力、墨色飽滿，字里行間滿是長輩對后輩的慈愛與期許：“熱愛可抵萬難，堅守方得始終，鐵道兵的生活本就是最動人的歌詞，扎根生活便有寫不完的素材。”這短短幾句話，如一盞明燈，瞬間驅散了我創(chuàng)作路上的迷茫與彷徨，讓我更加堅定了寫下去的決心。更讓我受寵若驚的是，著名歌詞作家喬羽先生得知我的創(chuàng)作經歷后，欣然親筆題寫《心靈的旅程》作為我的歌詞集書名，四個大字莊重典雅、力透紙背，這份殊榮成了我畢生珍藏的寶貝，也成了我前行路上最強大的動力。
      寒來暑往，鋼軌在腳下延伸出漫長軌跡，炸藥箱上留下了筆尖劃過的細微劃痕，字典的紙頁愈發(fā)陳舊，往來的書信攢了滿滿一木箱。丁弟幫我分析歌詞的韻律節(jié)奏，王弟用書畫幫我還原創(chuàng)作場景，同班戰(zhàn)友值崗路過時，總會悄悄塞來幾張稿紙或一節(jié)新電池；而名家的書信指教，更是我前行路上最堅實的支撐。熄燈后的倉庫格外安靜，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，與遠處的列車轟鳴、夜風穿軌的輕響交織成韻。我將站崗時的堅守、訓練后的疲憊、戰(zhàn)友情深的溫暖、對家國的赤誠，都融進長短錯落的句段里，每一個字都經過字典的反復校驗，每一段旋律都藏著名家的指點與鼓勵，每一份情感都源自鐵道兵生活的真實沉淀。
      歲月不負苦心人，從《鴨綠江》函授版的零星鉛字，到省部級電臺的電波傳情，再到國家級電視臺的熒幕綻放，每一步都浸透著汗水與堅持，每一次突破都離不開戰(zhàn)友的幫扶與名家的指引。有人問我何以成事，我總撫著那只炸藥箱、那本舊字典與滿箱書信——沒有反復查字典的較真，怎彌補學識的短板；沒有許德清老師十余年的書信賜教、臧克家先生的親筆鼓勵、喬羽先生的揮毫題名，怎有我從半文盲到歌詞作家的蛻變；沒有鐵道兵骨子里的堅韌與對文字的赤誠熱愛，怎抵得住歲月漫長與追夢艱辛。
    “熱愛可抵萬難，堅守方得始終。”臧老的教誨如一面旗幟，始終激勵著我向歌詞藝術的殿堂攀登。如今，鐵道兵的番號雖已載入史冊，但“志在四方、艱苦奮斗”的軍魂，仍在我心頭滾燙。那只未刷漆的炸藥箱、那本翻爛的字典、那一箱沉甸甸的書信，都被我悉心珍藏在家中，成了歲月最珍貴的饋贈。崗亭的月光、戰(zhàn)友的情誼、名家的指引，早已化作心底的星辰，永遠照亮我創(chuàng)作的旅程。原來平凡與不凡之間，只差一份執(zhí)著的熱愛與長久的堅守。往后余生，我仍愿以筆為犁，以熱愛為種，在歌詞的田野里深耕不輟，讓鐵道兵的鐵血精神、戰(zhàn)友間的真摯情誼與名家的殷切期許，隨筆墨永遠流傳，隨歌聲久久回蕩在山河之間。2025.10.11 濟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