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鄭濤

工地上的那片白楊，總在晚風里輕輕搖曳。它們的樹干算不上粗壯，卻都筆直地立著，像剛架起的鋼筋骨架，在暮色里透著一股執(zhí)拗的挺拔。樹皮上爬滿深淺不一的裂紋，是常年被風沙打磨的痕跡，倒和工人們手上的老繭有幾分相似——不精致，卻藏著經(jīng)得住磋磨的韌勁。

他第一次注意到這些樹，是在澆筑地基的那個清晨。鋼筋水泥的轟鳴里，風掠過白楊的枝葉，抖落一地細碎的聲響。樹底下，幾個工人正彎著腰綁扎鋼筋，安全帽的影子在地上隨枝葉晃動。有人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，胳膊上暴起的青筋，竟和白楊樹干上凸起的紋理重合在了一起。

后來工期緊，他們常在樹下歇腳。正午的日頭曬得地面發(fā)燙，白楊的枝葉便努力舒展，織出一片不算濃密卻足夠休憩的蔭涼。老周總愛靠在最粗的那棵樹干上，卷根煙慢慢抽。他說這樹像他們這幫人，不挑地方，給點土就能扎根，風再大也搖不倒。話音剛落，一陣風卷過，白楊的枝葉嘩嘩作響，像是在應(yīng)和。

大雨過后的清晨，他見幾個工人正扶起被風吹歪的樹苗。新栽的白楊根系還淺，被雨水泡得有些松動，他們便培上土，再用幾根木棍小心支棱起來。動作輕得很，像是在照顧自家的孩子。那一刻，白楊搖晃的枝葉和工人俯身的背影疊在一起，竟分不清誰更像在守護這片土地。

如今樓群漸次長高，白楊也躥了不少。枝葉在風中舒展的幅度更大了，卻始終保持著向上的姿態(tài)，從不因旁邊的高樓而顯得局促。就像那些工人，腳手架上爬上爬下，烈日里揮汗如雨，臉上總帶著點憨厚的笑意，把每一塊磚、每一根梁都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
暮色里，最后一批工人收拾工具離場，白楊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。風過時，枝葉輕輕拍打著，像是在給他們送行。這些樹和這些人，都不擅長言說，只把根深扎在泥土里，把脊梁挺在天地間，在歲月里靜靜生長，默默承重，活成了這片土地上最堅實的風景。